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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把自己置身在極度危險之中,然後再花錢來保護自己!』這是我這次登山前的座右銘。

一星期之前,我和彼德到登山用品社去採購裝備,當老闆拿出一雙Gore-Tex的登山鞋時,4800元的價格讓我目瞪口呆,加上羽毛睡袋3000多元,Gore-Tex外套9000多元,其他諸如高山瓦斯爐、高山瓦斯、登山杖等等,當場盤算一下,這簡直比出國旅遊消費更高!彼德說:

『喂!你到底懂不懂?這些東西在高山上可是保命的啊!』

『人很奇怪,花錢把自己置身在極度危險之中,然後再花錢來保護自己!』我淡淡地說。

『都是你害的,當初我只是和你去北岳看看,沒想到我也參加了。』彼德對於這件事,我看肯定是念一輩子了。

『你少來了。你原本的裝備就比我齊全。』我不干示弱地說:

『你有六人營帳、登山鞋、外鋁架式大背包。我才只有一個四十公升左右的背包。』

『那是多年以前我想登玉山的。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。』聽彼德的語氣似乎遺憾仍在。

『所以囉!你要感謝我,才有這機會來爬大山。』

『謝謝你。』彼德悻悻然地回答。

 

『你今天曾經和家裡通電話嗎?』彼德翻過身問我,我想他大概是一時睡不著吧!

『有。從松雪樓旁邊的小徑下來,爬過第一個黑森林後。』我記得那時,陽光普照,奇萊大山橫亙在半空中,從北邊連綿到南方,近處矮箭竹叢生,斜坡則是緩緩降到深邃的山谷,在遠處是中橫公路,風景真的美。而我,正上氣不接下氣,累得不成人形,我心裡想:

『天啊!才第一天前一個小時而已,我已經這樣了,那往後的五天怎麼辦?』

後來當我和兒子接通大哥大時,那種心情百感交集,立刻熱淚盈框,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,只一直說我很好不用擔心,當我叫兒子把電話拿給老婆聽時,還聽到兒子跟老婆說:

『媽,是爸爸,他沒說什麼,只是聽到很大聲的喘氣聲。』

『喂!老公啊,你那邊天氣怎樣?』老婆問我。因為出發前這一星期,天氣一直不好,整天雨霧瀰漫,氣溫又持續下降,老婆還說天氣這麼差,應該會延期才對。

『天氣很好,出大太陽。只是好累人,下次不要參加了。』我邊說邊噙著淚水。

『你小心一點,聖誕節這幾天我會回三重,如果電話可以通的話,你打那邊。』老婆關心地說。

『沒問題,我會小心。』聽聲音,近在咫尺,可是卻遠在天邊。想想平時要吃什麼、喝什麼都是隨手可得,到哪裡玩只要把車開到就可以了。現在,什麼都缺,還得重裝二十二公斤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徑上獨自奮鬥。

『喂!百利,你快睡著了?』彼德問我。

『還沒,什麼事?』

『我看,以後去郊外,一定是車子可以到的地方,然後露露營,煮煮東西吃,看看風景就好了。』

我看彼德大概和我有同感,必須承認年紀已不小,不適合這種玩法。我跟他說:

『其實,我們這邊看過去,昆陽武嶺公路就在對面,一樣是矮箭竹、一樣看過來是奇萊大山。兩邊看來看去不是都一樣?所以,下回彼德你來爬奇萊時,我在對岸等你。』說完大家都笑了。

『以後再也不會來爬山了。』彼德已經下了結論。

『我贊成。』我回應著。

『睡了吧,明天還有一場硬仗呢!』我看彼德是累了。

 

夜裡,天寒地凍,居然想要小便!

現在才半夜十一點多,到天亮還遙遙無期,我已經忍了半個多小時,仍然無法打消念頭,只好勉強起來。要從擁擠的睡袋中爬去解放,談何容易?首先,因為太擠了,無法大縱身翻下床,只得慢慢從睡袋中鑽出來,好像成蛹要化蝶一番,拼命掙扎才能坐起,然後,摸黑找出手電筒、手套、眼鏡,最重要是外套,好不容易移到門口,坐下來穿鞋,此時又得把手套拿下才能綁鞋帶。雖是簡陋山屋,室內外溫度相差了至少五度,我望了望溫度計,此時山上是零下四度左右,真是冷。當我爬上小山丘時,才發現全身痠痛,行止困難萬分。

我環顧四週,因為霧大風大,能見度很低,很想趕緊就地解放,但又不能離營地太近,實在傷腦筋,更怕在這漆黑的深夜遇到什麼靈異事件,偏偏這尿又臭又長,似乎天長地久。好在,順利完成任務。當我要爬回睡袋時,又是一個頭兩個大!情形要比爬出來還難。把人塞進去時,底下的睡袋會擠成一團,必須一邊把身體往下塞、一邊彈起來,一隻手拉住睡袋上層,一隻手拉住睡袋下層,這樣週而復始,直到身體完全放整齊為止。好不容易安頓OK,你才發現,厚重的外套忘了脫,一切又得重來一次。此時只有以淚洗面了!

經過這番折騰,睡意全消。現在,得用僅剩的一點點體溫,先把睡袋加熱,再把呼吸調節好,讓自己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,然後培養睡意。可就你正快要進入夢鄉時,該隔壁的夥伴起身要去解放。此時,我才知道,我剛才有多麼吵人!

撕開睡袋拉鍊的聲音、睡袋尼龍磨擦的聲音、厚重外套磨擦的聲音、不小心踩到你那可愛小腳的聲音、吸鼻涕的聲音、開門的聲音、風灌進來的聲音、把身體塞進睡袋掙扎的聲音、身體彈起來又落在地板的聲音、、。幸好,龍頭有先見之明,要大夥兒到遠一點的地方上廁所,否則,又多了個曼妙的水聲。

尤其我睡門邊,幾乎每個上廁所的人,我全知道。

清晨,見不著陽光。

寒氣依舊逼人,還沒穿好衣服,就聽到仙仔在吆喝了:

『第二組吃稀飯了。』

『動作太快了吧!』酷哥說。

『他什麼時候起來煮的?』我問彼德

『我也不曉得,我起來他已經快煮好了。』

『大家吃一吃,裝備趕快打包。』仙仔提醒大家。

我沒什麼胃口,隨便吃了一點應付了事。霧好像散了些,抓起相機,好留下一些雪泥鴻爪。不過能見度實在不好,也只能近處照照。曾聽登山用品社的老奶奶,對奇萊連峰這一帶的風景讚不絕口,可如今什麼也沒瞧著,心裡有點失望。彼德走過來問我:

『這種情況照的起來嗎?』

『很難。』我回答著。『重點在於,以後沒機會了,因為就算打死我,我也不會再來這裡了。』

『我只是想,沒有照片,回去要向別人形容這裡有多驚險、咱們受多大的苦難,都不相信、更體會不出,我們是如何出生入死。』彼德擔心得蠻有幾分道理的。

『不用怕,這趟路走下來,保證讓你講二十年了。』我回說。

『背包上肩,準備出發!』蔡爸喊道。『準備好的人先上稜線。』

百力,拉我一把。』彼德坐在地上叫我。他使用的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外架式背包,如果力量不夠,很難一次上肩。理想的方法是先坐在地上,把背帶套好再站起來,但是這樣容易傷了腰。於是,找人拉一把是最安全的了。酷龍靠過來:

彼德,現在已經沒有這種背包了。』

『我不小心透露年齡了嗎?』彼德問著。大夥兒又笑了。龍頭走過來說:

『現在都是內架式背包,比較安全。走在山崖上,外架容易碰到山壁。所以你要小心一點。』

彼德,你背了個古董上山。』我取笑他。

『用完這次就丟了。』彼德說。結果這個背包被我們嘲笑了三天,直到第四天才發揮另外一種重要的功能。

稜線上靠西北的一面,幾乎是垂直陡落、深不見谷的斷崖,經過北風的吹襲,玉山杜鵑和虎杖早已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。而東南邊則是大約四十五度的緩坡,長滿玉山矮箭竹。雲霧仍未化去,只期望今天不要下雨,否則綿延五千公尺的卡羅樓斷崖,真不知要如何通過?

一行四十多人默默無聲地前進,只有呼吸聲和強大的風聲伴著我們走向無垠的天際。陽光偶而穿過雲洞下來眷顧我們,可以撇見遠處的合歡山莊,走了一天多的路,仍然見得著出發點,好像孫悟空永遠逃不出如來的手掌。

然而,不一會兒,一陣陣雲塊立刻就撲了上來,遮天閉日,寒風冷冽。尤其是站在斷崖的稜線上,更是令人心驚膽顫,深怕一個不小心,滑到了谷底,那就精采了。約莫走了兩個小時,來到了主峰登山口,一大群人卸下了重裝,爭先恐後地往上爬。

百力,你不上去啊?』彼德看我靠在崖邊休息,似乎沒有上去的打算。

『不了,留一點體力應付卡樓羅斷崖。還有後幾天的路程。你要上去嗎?』我問他。

『我看我也不要上去。你說的沒錯,保留體力。就像蔡爸說的對:『有些人是來攻山頭的,有些人是來爬趣味的。所以,我們不是來攻山頭的。』彼德終於為我們找到了最好的註解。接著,就聽到蔡爸喊道:

『不攻山頭的人,和我一起先出發,尤其是腳程慢的人。免得到了卡羅樓斷崖會塞車而浪費時間。』

    所以,這批殘兵的成員至少包括我們三人:楊兄彼德和我。好在有楊兄墊底,不管我們走得多慢,楊兄總是落後,我和彼德壓力減輕不小。從今而後,只要走累了便放心大膽的休息,直到看到遠遠的身影緩慢的靠近,我們才再趕路。

    從主峰登山口開始一直到卡羅樓斷崖前的路途,已經可以漸漸體會奇萊的險峻了。原本是長滿矮箭竹的緩坡,也陡峭起來。望著遠處的山頭,山勢不再溫和,開始一幕幕的崢嶸的面孔。此時,還不是看的很清楚,你只能揣測,那可能就是名聞遐邇的卡羅樓大斷崖了。

那種越來越接近的心情,既緊張又期待又害怕,實在很難形容。好像,好像是坐雲霄飛車。當車子慢慢拉到半空中時,齒輪發出卡噠卡噠的巨響聲,配合心跳撲通撲通的跳。你看得到即將下滑的軌道,但卻無法想像等下會如何的尖叫!

卡羅樓斷崖的聲名遠播,我早已在各種書籍或期刊看過不下多少回,從來不曾想過會自己親身體驗。如今,我即將要面對她了。

沿路,因風化的岩片佈滿整個山頭稜線,雖然艱險的山路阻絕了人類大量的活動,但是,依然有其他的植物征服了惡山。大自然的鐵律,在此得到最好的驗證:

『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。』

    終於,來到了最大的惡地:卡羅樓斷崖!  

待續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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